如果时间可以倒流，12年前的郭俊琴，也许会听信亲朋好友的劝告，放弃投资北京市海淀区海淀乡正白旗树村那片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的废墟，而基于此废墟上开发的上地建材城，也就不会遭遇一年前被城管强行拆除的变故。

    郭俊琴是上地建材城的法定代表人兼董事长。

    164亩土地的顷刻变故

    2004年7月28日建材城，上午8时，三台挖掘机开进上地建材城，下午2时，北京市海淀区城市管理监察大队(下称海淀城管)开始对建材城进行全面拆除。顷刻间，这个投资额达2亿元、面积达6万多平米、内有1311户商户的建材城被拆除。

    自7月21日海淀城管发出《限期拆除决定书》起，仅仅7天时间，63745.73平方米的上地建材城便化为一片废墟。而此前，这个建材城却“合法”地存在了11年。

    12年前，郭俊琴带着一笔资金进驻上地，以土地租赁的方式从海淀乡树村大队正白旗生产大队获得了这164亩土地的30年使用权。在那个“招商引资，发展为王”的年代，郭俊琴的到来，受到了海淀乡政府的热烈欢迎及支持，上地建材城也成了海淀乡树村积极引进的重要经济项目。

    经过建设，这里很快成为“北京市最大的建材综合市场”，获得了“文明市场”、“诚信企业”、“规范化管理建材市场”等荣誉。

    然而到了2001年，由于该市场所处的位置被划定为北京市城市总体规划的市区绿化隔离地带，上地建材城成了不符合城市规划的违章建筑。

    对此，郭俊琴也曾试图补救。她配合这一规划，请区规划局、规划所做了自拆自建的方案和沙盘。按照她的自拆自建计划，上地建材城这块164亩的土地，首先规划出80多亩进行绿化，另外剩下的80多亩，则建成一个半地下的精品购物市场，地上同样做全面绿化。这些方案报上去之后，立刻得到了乡里、区里，包括市里领导的支持。郭俊琴本以为有了市领导的批复，这个方案能最终通过，但最终还是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结果。

    2004年6月14日下午，由海淀区安监局、消防局、卫生部门、城管、公安等九个部门30人组成的整治小组到上地建材城检查，对建材城的石材、板材、铁艺等销售区域做出了停业整顿的处理，并再次通知上地建材城，限定在9月底前将整个市场全部拆除，原建材城占地改为绿地。

    但是，郭俊琴他们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拆除就提前两个月的时间到来了。此时，郭俊琴还有19年合法使用该土地的年限。

    招商旋涡中的执法争议

    2005年11月4日上午9时，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二楼审判厅。拖延了将近1年的上地建材城诉海淀城管行政违法一案正式开庭审理。这起号称“北京市最大的行政诉讼案”吸引了近三四百人的旁听。历时近3个小时的庭审并未得出任何结论，甚至连双方的辩论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被法院宣布休庭，择日再审。

    双方的焦点在于海淀城管有没有权力行使这项行政处罚行为。

    海淀城管大队法制办副主任张广玖称，他们于2004年6月18日开始对上地建材城立案调查。经查，上地建材城销售中心位于海淀区体西路甲8号的17项96处房屋，从1993年开始建设，总建筑面积63745.73平方米，均没有“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

    而原告上地建材城的代理律师李宙则认为，上地建材城有近一半的建筑物是合法建设，并非“未经批准”。其中有房屋产权证部分面积为13115.4平方米，所有权人系海淀乡树村村委会，性质为集体所有，由上地建材城以承租方式取得使用权；有《开工证》的部分面积1.6万平方米；虽然曾经行政处罚，但被同意保留使用部分7120平方米。如果说是非法的，这个建材城为何能存在达11年之久呢？

    “事实上，即便上地建材城是非法建筑，城管大队也无权执行。”李宙对本刊记者说。他的理由是，根据北京市颁布的《关于本市城市管理综合执法试点工作扩大区域的通知》，区级城管部门只有权拆除10平方米以下的不符合市容标准的建筑物。另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城市规划法》的规定，对未取得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的建筑物进行行政处罚，其行政机关应该是北京市规划局。

    但是，海淀区城管大队有关人士始终坚持认为，根据《北京市市容环境卫生条例》第27条中的规定，以及《北京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进一步明确拆除违法建筑物或者设施有关执行程序问题的通知》，其是具有独立行政处罚主体资格的行政机关，具备拆除上地建材城的职权。

    对此，李宙反驳道，适用《北京市市容环境卫生条例》第27条并不妥当，因为该条例第4条规定，该条例的组织实施由市政管理行政部门负责，也就是市政管理委员会，而非城管大队。

    2005年2月6日，中国法学会相关专家对强拆上地建材城一案进行的研究论证肯定了李宙的观点。这些专家包括应松年、姜明安等行政法学界的著名专家。

    一位行政法学家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认为，一个存在了11年的大型建筑，如果认为其没有建设规划许可证就要拆除，这在国外是不可思议的。国外的做法是，如果这个没有建设规划许可证的大型商城没有损害公共利益，政府就应该尽可能地让它合法化，即马上办理许可证。“更何况上地建材城这个建筑载体上依附了更多的合法权益：有投资者合法使用土地30年的权利，有投资者和商户们的合法经营权，有他们的财产权，还有消费者享受保质保量售后服务权。”这位法学专家说。

    也有专家认为，这是有关部门未按城市远景发展规划而盲目招商引资，致使投资商陷入土地租赁权限未到期就被逼着退租的困境，是典型的官方不作为的案例。

   “房地产化”下的博弈

    如果说12年前，上地建材城所在的这块土地还只是少人问津的边缘投资地带，那么，12年后的今天，作为连接中关村和上地的重要纽带，这块土地已然成了开发者争相抢夺的风水宝地。“12年前的荒凉和现在的车水马龙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仅地价，12年内我们这块164亩的土地，就从不到10万元，猛涨到现在的200万元。”郭俊琴对本刊记者说。

    据11月1日出版的《楼市》杂志报道，目前上地区域内的房地产销售价格从2003年的5300元/平方米，涨到了目前的7179元/平方米，涨幅高达35.5%。

    而这也正是疑问产生的地方——上地建材城的拆除，有可能是为了给某些开发商的利益让路，郭俊琴对本刊说。

    支撑她这种想法的证据是几份土地转让“协议书”。其中最大的疑问来自《树村新村项目5＃、7＃、8＃地及部分绿化用地合作开发建设协议书》。“就这份‘协议书’内容来看，协议中所说的5＃地，就包含了上地建材城的土地。”郭俊琴说。

    郭提供的2003年8月8日签订的这份“协议书”中，甲方为北京万霖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根据郭俊琴的介绍，此“甲方”就是海淀乡正白旗树村大队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和自己当初签订土地租赁合同的海鹏工商公司，同属队办企业。乙方则为北京科技园文化教育建设有限公司。

    根据本刊查到的关于北京科技园文化教育建设有限公司的信息得知，“树村5#、7#、8#地块”是该公司目前的主要建设项目之一。据该公司称，此地块将建成一个总建筑面积超过250万平方米，集学习、研发、居住及休闲为一体的生态型综合服务区，成为“海淀职业教育产业孵化园”。

    在调查中本刊还发现，事实上，北京科技园文化教育建设有限公司又是从北京泰跃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手中，受让了所谓的“树村5#、7#、8#地块”。而早在2002年2月3日，万霖公司就与北京泰跃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根据《北京市政府关于绿化隔离带地区发行规划》，签订了《树村新村项目5#、8#地及部分绿化用地合作一切建设协议书》。只是后来由于泰跃公司在协议履行中的实际困难，才转让给北京科技园文化教育建设有限公司。

    据业内人士指出，在日益缺地的北京房地产市场，这种土地转让差价空间是非常巨大的。因为相对于申请用地指标，盘活存量土地显然要容易得多。“在经济发展日益被‘地产化’的今天，这种失地风波只是不小心被曝光出来，才产生这么大的动静和关注而已。”一位对此已习以为常的地产界人士对本刊说。[中国新闻周刊]